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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无法提笔为父亲的远行写点什么,因为我觉的他还在我的世界里,只是我在异乡,当我回家的时候,他还会一如既往,为我备好拖鞋,把行李箱搬到房里。当我想到父亲真的已经远走,我更无法用文字形容,这个世界再无父亲可以呼唤的心酸和痛楚。我更不知道我拙劣的叙述,该如何完整准确地描写父亲。
今夜大雨,噼里啪啦地拍打着窗户,撞击在我的心坎上,父亲离去的那几天,雨也下得这么大这么急。时间真快,明天,父亲就已经离开两个月了,我不能任由时间像雨水冲刷地上的痕迹一般,抹去父亲在人生最后的时刻留给我的印记。
我不明白为什么他要走得如此匆忙。年前他咳嗽加重,大年初二上了龙岩医院,肺炎并轻微肺气肿,治疗一周痊愈。出院回家第二天,因为无法排尿,他又去龙岩入院了,检查结果为前列腺增生和肾结石,这是常见的小毛病,做一个微创手术就好,可是由于父亲体弱,肺活力指数太差,无法手术,只能埋管导尿并药物治疗了一个月,医生让他出院回家休养,煅练好肺活力,一个月后再进行手术。
相比父亲丰富的内心世界,他并不善于表达,甚至有些内向悲观。住一个月医院对他来说应该是十分难熬的,母亲细心照顾,说他有一次像孩子似的拒绝吃药,出院后他快乐许多,胃口好了人也胖了些。可是一个月很快就到了,年迈的二老在四月初又返回龙岩医院,可喜的是父亲的肺活力指标符合手术标准,并于四月二十号左右安排了手术。
而这些日子,由于远在他乡,我除了电话问候并未曾去医院探望。手术那天哥哥姐姐姐夫还有侄儿在手术室外守候,而我只能守在电话的一端。三个多小时父亲只是在麻药里睡了一觉,却是漫长,而且充满危机,或许就是因为这个小手术,才使父亲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牵挂了那么久,终于迎来五一假期,刚巧医生说五月一日可以出院,我四月三十日晚上下了班直赶九点半的飞机去厦门,我想第二天早早上龙岩,在五月一日的清晨出现在父亲的病床前,送上我准备的早餐,他肯定是会惊喜的。结果四月三十日医生通知出院了,我们前后天到家。
父亲的状态还不错,就是有些有气无力,和平常一样,习惯坐在椅子上沉默发呆,我陪他坐着,问他有什么不舒服吗,他都说没有,只是每天傍晚脚有些肿,一日三餐的胃口都不错。因为工作和牵挂孩子,我准备五月三日返回舟山。走的前一天,和父亲坐在一起,我摸摸他干瘦的手,心里酸酸的,再次问他有没有不舒服,他说,你下次回来可能见不到我了,这句话竟一语成谶。
我是五月三日晚七点半去厦门的动车,五点多的时候,见父亲洗澡洗头,我让他把头发吹干以免感冒,他说没事。等二哥到家,我们一起吃了晚饭,父亲吃了满满一碗。当我提着行李出门的时候,父亲也出门了,我让他别送我了,家里休息着。哥的车停屋子上方的路边,父亲来到屋子边上的空地,望着我们,病后的父亲显得更加瘦小了,我看见他抹着眼泪,虽然看不清脸,肯定全部是悲伤的神情,我向他挥了挥手,冲他喊,不要难过,我暑假带着两个孩子再来看你。距离暑假仅有两个月时间,父亲,却连一天都不愿意等。
五月四日早晨六点半从厦门起飞,八点不到在舟山落地,打开手机的时候,看到堂弟发的信息:大伯走了。我一时不能反应“走了”是什么含义,想着他外出了,他昨天还好好的。后来打妈电话,她哭得厉害,说父亲早晨六点半左右走的。那时候我刚在厦门上了飞机,我很后悔没有晚一步走,没有送别父亲,甚至,我想如果我没走,我一定能挽留住他,我一定不会让他那么匆忙离开我们。
我的父亲是孤儿,三岁失去他的母亲,四岁没有父亲,从小由他的叔叔养大。叔叔家孩子也多,父亲最年长。我没听他说过他童年的艰辛和苦楚,也远远不是我能想象的,倒是听他说过很多次他的父亲。他的父亲兄弟三人在某一年全被抓壮丁到安溪,因为最年长认得路,后来逃回来了,还带回一个姑娘,生下我父亲,可是孩子三岁的时候就病死了,他的父亲大受打击,又去了安溪,后来就再没回来了。
父亲聪慧,打小自学摸索学得许多手艺,会做一些木工,最精砌石技艺,不仅村子里,十里八乡许多人造房子都会请父亲,都知晓他砌的墙脚石基稳当牢靠,而且为人温厚老实,大家都十分尊敬他。虽是“师傅”,主业却是种田,养育我们兄妹四人,日子清苦艰难。父亲不是特别善于言辞,内心却是热闹装满情怀的,因为他喜欢看书,我看过他在书上写的笔记,如“农村是个广阔的天地,在这里将大有可为----毛泽东”。有一次他告诉我,全世界他都走遍的,因为世界地图他研究得最多。父亲读到小学毕业,并写得一手好字,村子里许多像他这样年纪的人并不识字,记得在我小的时候,他偶尔会帮别人写对联书信。
父亲的文人情怀,在他和这个世界的告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他走的那个早上,因为肚子疼了一个晚上无法安睡,母亲也陪着她,下半夜的时候,他让母亲快去睡,别给拖垮了身体。天快亮的时候,他打开围墙大门,在院子里兜兜转转,母亲起床后,父亲和她坐在一起,用脸贴了贴母亲的脸说:“咱们夫妻就做到今日了”。
他一辈子都少有的表达方式,却在生命的最后给母亲留下了无法忘怀的记忆。他在离开的前几天,在一张纸上交代了身后之事,坟基做在哪个山头,身后仪式请哪个先生,并写下“世上只有死亡最公平,上到伟人皇帝,下到平民乞丐。”听母亲说,他在去年就在家里改装高功率的灯炮,人家问他为什么,他说等办理他身后事的时候,就够亮了,孩子们就不用麻烦了。我们还在他的遗物中整理到厚厚的一沓笔记,有家庭日记,十分详细有条理地记载了我们家里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件过程及各种细节,有读书笔记,记录世界各国的人口面积以及一些历史事件,还有一些农村婚嫁生子造房各种风俗礼仪知识,似百科全书。
父亲是不惧死亡的,他为远行做着准备,走的时候也没什么痛苦,这让我们感到欣慰。可是我们仍然无法释怀的是,他走得太过仓促。我甚至觉得远行的父亲并未走远,因为我们彼此都欠对方一个告别,因为我不想父母远行,有“爸爸,妈妈”可以呼唤,我就永远是一个有家的孩子。